夜色如一层厚重的墨被铜河上方的寒雾压得几乎凝成实体。
河面结着初冬的薄冰却依旧流淌着深处的暗潮那声音在冰下回旋仿佛有人在水底轻轻敲击铜钟。
远处码头的桅杆上长旒旗影半卷火光摇曳仿佛在对着夜空吐息。
宁凡立在船头披着厚氅氅领上的雪霜尚未化尽。
他的眼神透过迷雾落在对岸微弱的灯火上—— 那里正是今晚将要会晤的所在。
风夹着霜意钻入袖中他却不动分毫像一块刻了密令的铜石。
身后水兵的脚步声整齐而压抑连呼吸都被寒夜吞没。
他想起白日里的密报——“长旒”商队在铜河一线频频出现而这条商路本该在两月前因北荒战局封锁。
如今却在战后余温中悄然复苏并有不属于四国旗号的船只出入。
若是有人借此运送军械或稀油那场战争的余波将延烧至更远的疆域。
船缓缓靠向码头厚实的麻绳甩上岸被寒霜染白的绳纤在火光下闪着冷色。
宁凡下船时靴底的冰碴在木板上发出脆响。
他抬头看去对岸那幢仓楼在夜色中如一只伏低的兽静默、戒备、充满了潜伏的气息。
仓楼的门并不高却极厚包着铁皮的木板在岁月中被敲打得布满细坑像是久经风沙的盾面。
推门的一刻风声顿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夹杂着陈粮、焦油与冷铁的气息厚重得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里面灯光不多火盆里的炭火发出青橘色的光照不亮四壁只能在地板上拉出模糊的影子。
空气像被这微光和炭烟笼住显得沉闷而闭塞。
墙角垒着一排排封漆的木桶木纹间渗出油腻的光泽像是涂了层隐秘的涎水。
偶尔有滴水声落下细微却格外清晰仿佛在提醒来者这里并不干净。
迎上来的是一名穿灰布短褐的中年人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眼角的纹路因笑意而更深。
他的步子很轻像是踩在旧棉花上却不由分说地将宁凡引向内室。
那条通道狭窄两边堆放的货物高至肩头有麻袋的松香味也有金属的凉意。
“河面封得紧能来这里的不多。
”中年人嗓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油润的低哑“宁公子怕是第一次来铜河的夜码头?” 宁凡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脚步声与中年人的话音交错仿佛在测量彼此的耐心。
走到通道尽头时他眼角瞥见一只麻袋下露出半截铜制的管节上面刻着细密的火纹—— 那是新式火油管道的部件按照条约根本不该出现在此地。
推开内室的门暖意陡然涌上来。
屋内摆着一张长桌桌面铺着泛黄的牛皮图。
上面标着铜河流域的港口与暗渠走向几条红线交错在一处仿佛网住了整个水域的喉咙。
坐在桌后的是一名年纪不轻的男人。
眉目间有北荒人的硬棱手指却修长而稳轻轻敲着桌面像在击节。
“宁公子久闻其名。
”那人开口时眼中闪过一抹探试的光“战后第一场雪你选在今晚来不怕踏错一步?” 宁凡不答径自落座手掌轻轻覆在牛皮图的一角指腹在粗糙的纹理上摩挲。
那名北荒人并未催促只是微微偏头示意一名灰褐短褐的伙计端上茶来。
茶色极淡香气却古怪似有草籽与枯叶混在一起在热气中带着一丝涩意。
“铜河冬夜往来之人皆有事。
”北荒人的语气并不急。
“我听说北线的油路被封了你却能从关河那头一路平安下来……这本事叫人佩服。
” 宁凡垂眸望着茶盏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弯: “油路之事关河的风知道人也知道。
但在下不喜与风争辩。
” 对方的指尖顿了顿轻敲的节奏缓了半拍像是在衡量这句淡淡的回话背后的分量。
屋外的风声再起却并非自然的呼啸而是夹杂着低沉的木桨声。
沿河的暗渠口有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脚步踩在冻硬的泥上发出细碎的咔咔声。
守在仓楼后门的两个汉子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悄悄抬手袖中露出一截短弩的暗影。
室内的气氛渐渐凝滞北荒人的眼神像冰下的河水表面平静深处却暗流涌动。
宁凡缓缓放下茶盏指尖碰到桌上的一条红线那条线末端标着“寒渊渡”三个细字。
“听闻寒渊渡今年冻得早。
”他语气不轻不重像是闲话家常却让桌后之人眯起了眼。
“冻得早冰也厚”北荒人的嗓音压低“可有些鱼偏爱厚冰下的暗水。
” 两人对视的瞬间屋外的短弩轻轻上弦。
簇羽与火盆的光交织成一道寒亮的弧线仿佛随时会破开这片薄薄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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